人民日報|蘇州文物保護志愿者謝勤國:用心尋找古城的歷史記憶
《人民日報》2024年6月6日6版 版面截圖
謝勤國在記錄文物信息。錢 霞攝
年輕時的謝勤國。受訪者供圖
原題:江蘇蘇州文物保護志愿者謝勤國志愿服務(wù)時長超2000小時——
用心尋找古城的歷史記憶(講述·一輩子一件事)
人物小傳
謝勤國,1946年8月生,江蘇蘇州人。1977年,他發(fā)現(xiàn)蘇州名勝虎丘塔傾斜趨勢加劇并立即上報主管部門,促成了虎丘塔在上世紀80年代的第二次大修。47年來,他堅守古城保護一線,累計編纂、創(chuàng)作志書及文史書籍約250萬字。他參與公益講座120余場,獲得“中國好人”“江蘇好人”等榮譽稱號。
走進謝勤國的家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書柜,里面塞滿了各種收集來的蘇州文史資料。記者采訪時,每每說到有關(guān)古城的某個話題,他便立即從柜中抽出一本書來印證。采訪結(jié)束,他拿出的書籍已摞起高高的一摞……
退休前,謝勤國是一名綠化工,但讓他更為自豪的身份,是蘇州市文物保護志愿者隊的“001”號成員。
“蘇州古城有2500多年的歷史,至今保留著‘水陸并行、河街相鄰’的雙棋盤格局,文物古跡,燦若星河。”謝勤國介紹,蘇州是國家首批歷史文化名城之一。守護古城,既是自己的一份責任,更是光榮的使命。
“筆桿子”——
編纂創(chuàng)作約250萬字,記錄古城歷史
上世紀70年代,謝勤國被分配到蘇州市園林系統(tǒng)從事綠化養(yǎng)護工作。1977年7月的一天,謝勤國在塔園給花澆水時,無意間發(fā)現(xiàn)蘇州名勝虎丘塔東北角的墻體有大塊水泥脫落。“不好!”他和同事立即作出判斷:這是空鼓引起的,說明塔身的重心改變,傾斜程度有加劇的趨勢。
虎丘塔有1000多年的歷史,早在修建之時就發(fā)現(xiàn)存在傾斜問題。1956年,虎丘塔曾進行過第一次大修。這一次發(fā)現(xiàn)問題后,謝勤國和同事第一時間上報主管部門,并以單位名義提交了相關(guān)報告。“通過檢測人員的專業(yè)測量,虎丘塔塔尖與中垂線的距離增加了6厘米。”謝勤國至今仍記得很清楚。隨即,蘇州成立了修塔工程指揮部,在上世紀80年代完成了對虎丘塔的第二次大修。
這件事后,謝勤國開始更加關(guān)注古城文保工作。
1986年,蘇州組織編撰市志,園林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內(nèi)容。謝勤國所在的北塔公園也要編志,單位負責同志想到了謝勤國——文筆好、又喜歡歷史,于是推薦他來執(zhí)筆編志。
任務(wù)要在半年內(nèi)完成,但因為沒有任何現(xiàn)成資料,謝勤國就每天泡在圖書館里“大海撈針”。尤其是在圖書館的古籍部,他每天早上等圖書館開門,晚上待到館員下班催他才走。
每當看到關(guān)鍵內(nèi)容,他就仔細分析,添加標點、通順語言;發(fā)現(xiàn)時間、人名對不上的,他就反復核對,寫下長長的注釋;沒有文字記錄的,他一次次登門拜訪歷史專家,又一家家采訪周邊居民,四處尋找可能的線索……“在漫長歷史中總會有記錄的空白。填補空白的事情總要有人做,我盡可能地搜集資料、編寫方志,以后的人就不用從頭開始了。”謝勤國說。
終于,謝勤國精心編撰的9萬余字《北塔園林小志》順利完成。此后,很多部門都來請他幫助編志,謝勤國也開啟了用“筆桿子”記錄古城歷史的生涯。截至目前,他主筆或參與編撰的《北塔園林小志》《北塔報恩寺志稿》《平江區(qū)綠化志》等書籍相繼問世,累計約250萬字。
“鐵腳板”——
參與文物普查,守護古城遺存
2006年,退休后的謝勤國不愿意放棄熱愛的文保事業(yè),總想著找機會繼續(xù)貢獻力量。恰在此時,為配合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工作,蘇州組織起一支120余人的古城保護志愿者隊伍。謝勤國立即報了名,參與了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工作。
2011年,謝勤國得知蘇州市文物保護管理所再次招募文物保護志愿者,他又前去參加。這次招募不僅對志愿者的年齡和學歷提出要求,還組織了統(tǒng)一的考試。因為有著豐富的經(jīng)驗,謝勤國順利通過了考試。當年65歲的他成了志愿者隊編號“001”的成員。“既然是‘001’號,就要起到示范帶頭作用。”謝勤國說。
2013年,謝勤國和隊友們迎來了“三普”后的首次復查。他們每天奔走5公里以上,上午到達復查點位,對道路、門牌、房屋特征等拍照存檔,同時測量尺寸、詳細記錄相關(guān)數(shù)據(jù),下午回到辦公室整理資料、填寫表格。經(jīng)過100多天的努力,大家圓滿完成了對古城1800多處文物登錄點的復查。
“文物保護工作中最難的是拾遺補缺。”例如確定“某宅”究竟是王宅還是李宅,謝勤國有自己的“秘籍”:一是仔細查看分布在房屋四角的界牌,有的寫著姓氏,有的只有堂名,但也能從中找到暗含的線索——三槐堂姓王、四知堂姓楊、寶樹堂姓謝等;二是通過“頭腦大數(shù)據(jù)”,將看似不相干的信息串連起來。有一回,他發(fā)現(xiàn)迎曉里16號清代古建墻角石塊上寫著“顧界”,聯(lián)想到顧震濤在《吳門表隱》里說“門口有條尚堂弄”,推斷該古建很可能是顧震濤故居,為文物保護打開了新思路。
2022年4月,姑蘇區(qū)文物紫線劃定項目正式啟動,這是謝勤國最新參與的志愿服務(wù)。“文物紫線和建筑紅線相對,隨著城市更新發(fā)展,兩者出現(xiàn)矛盾難以避免,志愿者的工作就是將‘紅線跨過紫線’的情況及時上報。”謝勤國說。
截至目前,謝勤國志愿服務(wù)時長累計2000小時以上。這位“001”號志愿者,懷揣守護文化遺產(chǎn)的情懷,用“鐵腳板”丈量著蘇州古城。
“金嗓子”——
參與公益講座,傳播古城文化
“同學們,今天我們講吳門才子唐伯虎的故事。”上午9點,在蘇州市老年大學,蘇州歷史與文化課準時開講。謝勤國翻開“獨門考證”的資料,講起一段歷史故事:青年唐寅考上舉人后,本該青云直上的人生卻遇到一場科考舞弊冤案,仕途受到了影響、生活也急轉(zhuǎn)直下;他并不氣餒,踏上了“讀萬卷書、行萬里路”的人生新旅程,最終成為“江南第一才子”。
學員們聽得津津有味。謝勤國說,之所以講這個故事,不僅想要倡導樂觀的人生態(tài)度,更是想通過史料讓大家全方位了解歷史人物。
后半節(jié)課上,謝勤國繼續(xù)“揭秘”:“其實在桃花塢歷史文化街區(qū)上,唐寅故居已經(jīng)修葺一新,旁邊建有紀念祠堂,希望大家去看一看這些古建,觸摸真實的歷史……”
從2018年起,謝勤國應蘇州市老年大學邀請,系統(tǒng)講授蘇州歷史與文化,每周給學員上課。精彩有趣的內(nèi)容,吸引了大學生、周邊居民,甚至老年大學工作人員來“蹭課”。
除了筆耕不輟和奔走勘察,謝勤國還擔起了宣傳員的職責,用“金嗓子”傳播古城文化。2017年開始,謝勤國受邀開設(shè)“空中課堂”,講述蘇州2500多年的歷史文化。每次講課1.5小時,一年講了23場。為了留存資料和便于傳播,他把講課內(nèi)容整理成《蘇州城的腳步》一書,并配發(fā)150多張?zhí)K州古建老宅照片,順利出版。該書連續(xù)5年在“江蘇書展”熱銷。
近年來,謝勤國累計參加了120余場公益講座及授課,講義超過37萬字,聽眾3萬多人次。“觀眾‘點題’,我來‘講題’。”謝勤國說,許多看起來臨場發(fā)揮的內(nèi)容,其實早就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里。“作為生于斯、長于斯的蘇州人,應該身體力行,把古城文化瑰寶保護好、傳承好。”謝勤國說,這是他一生不變的追求。
■記者手記
考證細節(jié) 賡續(xù)文脈
250萬字的撰稿量,是個什么概念?
哪怕對于專業(yè)人士來說,這也是個非常可觀的數(shù)字,更難得的是,謝勤國并非文物研究科班出身。但他憑著對守護古城、保護文物的初心與熱愛,跨進了專業(yè)的“門檻”,甚至在某些領(lǐng)域搜集資料之翔實,連圖書館館員、歷史學教授都感到敬佩。
采訪中最讓人觸動的是,謝勤國一筆一筆寫下的文字其實遠超250萬字——它們中的一部分由于各種原因并未刊印。這些寫在發(fā)黃紙張上的手稿,標注著各種顏色的修改符號,一遍一遍不斷完善后,在老年大學繼續(xù)發(fā)揮作用。謝勤國說:“將歷史細節(jié)考證清楚、寫下來,賡續(xù)歷史文脈,這是包括我在內(nèi)每一位文保人的努力方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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