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梅姐，我得把老宋欠您的錢還您。雖然您當時把欠條撕了，但一直在我心里掛著，已經(jīng)拖了這么多年了，真不好意思……”半年前，泰州市民梅姐收到了一條陌生短信，她努力回想起來，發(fā)短信的正是20年前因患癌癥去世的一同事的妻子。

　　見面長談后，梅姐既感動又唏噓，20年來同事妻子帶著女兒省吃儉用，日子過得異常艱辛，通過打工，一點一點地湊足了還債的錢，“當初我選擇了善良，今日你堅守了誠信……這筆錢是善良、擔當、堅韌的見證。”梅姐與化名為“小吉”的“信義妻子”的故事最初出現(xiàn)在了3月9日《泰州晚報》“坡子街”副刊里，簡短的故事感動了眾多讀者。“小吉”到底是誰？20年的欠款背后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艱辛往事？

　　一場大病讓即將過上好日子的家庭跌入谷底

　　“你們真的不要報道我，這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，欠債還錢是天經(jīng)地義，這是我做人的本分。”在記者反復(fù)溝通下，“小吉”終于同意接受采訪。3月10日，記者在泰州市姜堰區(qū)見到了“小吉”。

　　“小吉”本名叫錢宏霞，今年56歲。如今在女兒女婿剛買沒多久的新房里過著含飴弄孫的生活，每天幫忙帶著剛滿3個月的外孫女，同時照顧97歲的老父親和90歲的老母親。從錢宏霞如今的生活狀態(tài)上看，似乎很難讓人聯(lián)想起她曾經(jīng)的艱難生活。

　　不過當時間撥回到20多年前，生活一下子就顯現(xiàn)出了最殘酷的色彩。

　　“我們娘倆在1998年下半年，跟隨丈夫從河北轉(zhuǎn)業(yè)回到家鄉(xiāng)姜堰。”錢宏霞說，轉(zhuǎn)業(yè)前他們一家去了北京旅游，這也是此后20年里唯一的一次旅行。

　　當時才上五年級的女兒宋嘉莉還記得，為了一大早能看到升旗儀式，一家三口就找了幾張報紙睡在天安門廣場地上。宋嘉莉沒想到快到升旗時，廣場上一下子變得人山人海，個頭矮小的她淹沒在人堆里，最后是爸爸將她高高舉起，坐在爸爸寬厚的肩上，宋嘉莉看到了令她激動不已的升國旗景象。

　　轉(zhuǎn)業(yè)回鄉(xiāng)后，丈夫宋玉書有了新的工作，家里也張羅著買新房。當時，由于家里經(jīng)濟不寬裕，宋玉書還向單位借了3萬元周轉(zhuǎn)。正當全家覺得要迎來好日子的時候，1999年年底宋玉書突然查出患上了肝癌。

　　突如其來的疾病猶如晴天霹靂，為了給丈夫看病，全家把剛剛訂下的新房退了，3萬元借款也還給了單位。看病花光了家里積蓄，家里又不得不重新向親朋好友借錢，可惜2000年初，宋玉書就撒手人寰，錢宏霞母女的生活一下子跌入了谷底。

　　日子再苦也不賴賬，靠卷砂紙打工攢錢養(yǎng)家、還債

　　“丈夫走了以后，很多借我們錢的親朋好友都說錢別還了，是你老公借的，他去世了跟你沒關(guān)系了，你把女兒帶好。”還沒有從悲痛中走出來的錢宏霞心里明白，借來的這些錢也是別人辛辛苦苦掙來的，不能不還。

　　“我們農(nóng)村有一句話‘只有拖賬的，沒有賴債的’。我現(xiàn)在沒錢，我可以打工攢錢一點點還。”錢宏霞說她有一個小本子，上面記著每一位借錢、捐錢人的名字，小到幾十元、幾百元，大到幾千元，累計下來大概有兩三萬元。

　　而那時，錢宏霞遭遇“下崗”，只能每天起早貪黑地去剛剛起步的模具廠里打工，收入最多時也就一千元左右，還要供女兒上學(xué)，每月只能勉強生活。她為了能多卷一片砂紙，從早上六七點鐘坐在工位上，埋頭連干十幾個小時，為了少上廁所，盡量不喝水，實在忍不住去上廁所她都是小跑著來回。

　　卷砂紙需要好幾道工序，每一道幾乎都要和粗糙的砂紙接觸，即使有手套的保護，但長年累月地工作，錢宏霞手上的指紋早就被砂紙磨平了，小拇指也因為長時間彎曲變了形。

　　“我養(yǎng)女兒的錢，我還債的錢都是這么一點點用砂紙卷出來的。”錢宏霞說，如果遇上廠里暫時發(fā)不出工資，那家里真是要揭不開鍋了。她記得有一次廠里資金周轉(zhuǎn)不靈，拖欠了3個月的工資，而就在那時女兒突然生病，要趕緊送到醫(yī)院，口袋里只剩下3元錢的她無奈之下只能請求家里親戚先墊付，等工資發(fā)了之后再還。

　　“以前每天早上我會在路上順帶著買菜，有時候買個5毛錢韭菜，2毛錢豆芽，回家炒。”錢宏霞覺得最對不起的是女兒，那些年娘倆幾乎沒吃過葷菜，最多是每學(xué)期因為女兒考試成績好，獎勵她一個大雞腿。

　　錢宏霞記得有一次女兒突然在飯桌上問她，“媽媽，豆芽和韭菜哪個貴？” 錢宏霞很奇怪女兒為什么這么問，“哪個便宜就買哪個。”女兒答道。錢宏霞先是一愣，然后就感到自己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樣難受。

　　宋嘉莉深知母親辛苦工作攢錢，除了給她交學(xué)費，還要去還債。她讀中學(xué)的時候?qū)戇^一篇名為《我愛我家》的作文，寫了母親的辛苦與不易，還在末尾寫道：“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幫媽媽做點家務(wù)……”錢宏霞無意中讀到了這篇作文，看完之后淚如雨下。

　　苦盡甘來，在墳頭將還完的賬本燒掉告慰丈夫

　　錢宏霞對生活不服輸?shù)木�神時刻激勵著女兒。懂事的宋嘉莉加倍努力學(xué)習(xí)，成績一直在學(xué)校里名列前茅，后來順利考上了醫(yī)科大學(xué)。

　　女兒在外地讀大學(xué)的日子，錢宏霞開銷基本為零，吃喝拉撒都在工廠，為的就是少花錢、多攢錢。她甚至把自己當初住的小房子租出去，蝸居在一個沒有空調(diào)的鐵皮閣樓上。

　　丈夫去世時，錢宏霞才三十多歲，泛黃的舊相冊里還能看到她燙著頭發(fā)，穿著時髦衣服的舊模樣。為了賺錢養(yǎng)家，20年間，她省吃儉用沒有買過一件新衣，穿的都是人家不要的二手衣服。她坦言如果沒有債務(wù)，身上的擔子會輕松不少，但良心上過不去。

　　日子過得苦，錢宏霞只能把接受過的身邊親朋好友以及丈夫戰(zhàn)友的各種幫扶默默地記在心里。日子過得稍稍能夠喘口氣，她便想著盡力回報。一位姓王的太婆，曾經(jīng)以低廉價格把房子租給了生活困苦的錢宏霞。這件事，錢宏霞一直記著。后來太婆住進了養(yǎng)老院里，錢宏霞像女兒一樣隔三差五就去看望她，給她做飯，打掃衛(wèi)生。

　　2015年，50歲的錢宏霞到了退休年紀，女兒也已經(jīng)在衛(wèi)生系統(tǒng)里工作，這讓她一下子覺得生活有了喘息。退休后，錢宏霞回家一邊照料今年已經(jīng)97歲的父親和90歲的母親，一邊在家做點手工活，繼續(xù)打工攢錢，再把剩下的一點債務(wù)還完。

　　由于家里房屋破損太厲害，漏雨漏風(fēng)，這些年里她還借了一點錢修補房屋，借錢、攢錢、還錢……小賬本上又多出了一些人名和金額，還到最后，錢宏霞發(fā)現(xiàn)還剩下最后一個，是梅姐的5000元。

　　錢宏霞清楚地記得丈夫去世后，梅姐當著她的面將欠條撕掉，讓她別還了。但她還是在小賬本上記下了這筆欠債。此后因為梅姐工作調(diào)動去了泰州市區(qū)，兩家就此失去了聯(lián)系。

　　這兩年，湊足錢的錢宏霞四處打聽梅姐的消息，想當面將把最后一筆欠款還給梅姐。好不容易找到了梅姐聯(lián)系方式，她在短信里寫道：已經(jīng)拖了這么多年了，真不好意思，您千萬要收下，了卻我最后一樁心事，不然我不安的！

　　遲到的欠款，不遲的誠信與溫暖。將債務(wù)全部還清的錢宏霞，有一天獨自一人來到丈夫的墳前，把那本記著人名和欠款金額的賬本燒掉，以此告慰丈夫，讓他安息……

　　如今，女兒宋嘉莉大學(xué)畢業(yè)成為一名醫(yī)務(wù)工作者，也成了家。20年前，傷心的錢宏霞把丈夫的照片從相冊里一一抽掉，怕看著太難受，只保留了一張一家三口在山海關(guān)旅游時的合影，照片里每個人笑容燦爛。20年后，經(jīng)歷了生活的磨礪，曾經(jīng)的一家三口變成了如今的一家四口，笑容與幸福又回到了這個小小的家。

　　監(jiān)制：任松筠

　　文字：范杰遜 胡安靜